小说《敢问路在何方》
第一章青梅竹月
1989年的四川射洪,青石板巷子里飘着花椒与栀子花的味道。17岁的于小梅趴在杂货店柜台上,看小明子踮脚去清理货架顶层的玻璃罐。阳光穿过他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,少年凸起的肩胛骨像一对振翅欲飞的蝉。帅气逼人,心里怦然心动起来。
最后一罐麦乳精,给你奶奶留的。满脸通红的小梅故意把罐子往怀里藏,指尖沾了他手心的汗。看到小明子的耳朵尖红得能滴出血来心痛不已,心理暗暗地想:小明子是师范生,每月28块工资和补助金全换成她奶奶爱吃的果丹皮,看到他在裤兜里攥成了黏糊糊的一团的钱,就知道他的不容易。突然有些心痛起来了。
“梅子,你咋了,脸红红的,是生病了吗?”说完就用手摸摸梅子的额头,小梅子心里甜蜜蜜的,靠在明子怀里,巷尾传来铁皮桶倒地的声响,两人触电般分开。小梅望着少年落荒而逃的背影,摸了摸发烫的脸颊——那罐麦乳精的生产日期,分明是她上个月亲手写下的。
“梅子,嫁给我吧,我要生生世世爱你。”小明子单膝跪着,把手中的一枝玫瑰送到梅子手中,真诚地说。人来了,小梅子拿走花就跑开了。
第二章红绸伞下
1996年国庆的雨下得绵长,小梅望着婚纱店玻璃上的喜字倒影,大红绸伞在姑姑手里转成模糊的漩涡。小明子妈特意选的黄道吉日。姑姑往她发间插并蒂莲簪子,说是雨生财,水主嗣。
洞房夜的红烛淌着泪,小明子颤抖的手解开她盘扣时,窗外突然炸响婆婆的咳嗽声。龙凤被下的枣生桂子硌得她后背生疼,而丈夫的吻落在她锁骨上,带着麦乳精的甜腥气。
第三章血浸襁褓
产房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,婆婆的银镯子磕在床头柜上:女娃子哭得猫崽子似的,奶水都哭散了!小梅盯着输液管里晃动的血珠,想起昨夜丈夫被拽去祠堂的背影——他师范毕业典礼那日,也曾这样被婆婆用孝道捆成粽子。
女儿满月宴的鞭炮屑还没扫净,婆婆已端着黑药汤候在床头:老陈家的香火不能断。中药的苦蔓进梦里,她总看见小明子站在讲台上的样子,粉笔灰落满他发间,像落了层永远化不开的雪。
第四章铜锁生锈
2008年地震那晚,小梅第四次从手术室出来。走廊摇晃的吊灯下,婆婆正掰着丈夫手指数落:引产费够买半平米学区房了!她摸到病号服口袋里的B超单,皱褶里藏着未成形胎儿的手印。
深夜丈夫的手探进被褥,她突然尖叫着蜷缩成一团。窗台上婆婆供的送子观音碎了半边脸,月光漏进来,照见小明子仓皇逃窜时落下的皮带扣——金属表面刻着的师道尊严,正扎进她掌心血肉里。
第五章断桥
2021年三胎政策出台那天,婆婆把孙子按在族谱前描红。小梅对着浴室镜子检查松弛的肚皮,妊娠纹里嵌着丈夫昨夜应酬带回来的香水味。电视机里专家侃侃而谈人口红利,背景音混着麻将馆的洗牌声——那是小明子躲她的新去处。
生不出就滚!婆婆摔碎的青花瓷碗划破她脚踝。小梅在血泊里捡起瓷片,发现底款竟刻着宜子孙,不知是哪个朝代传下的诅咒。
第六章观音垂目
民政局门口的梧桐叶黄了又绿,小明子第叁次捧着复婚协议出现。妈说孩子需要完整家庭。他西装袖口露出半截桃木手串,是婆婆从送子观音殿求来的。小梅望着玻璃门上映出的自己——38岁的女人眼里烧着团火,把当年杂货店姑娘的倒影烧成灰。
突然瞥见协议附件里的结扎证明,她笑出眼泪。原来香火传承不过是场轮回,婆婆亲手给儿子戴上的锁链,终究勒断了陈家四代单传的命脉。
终章路在脚下
2023年清明,小梅带着女儿给未出世的孩子们烧纸。山野间无人机呼啸而过,洒下的松树种子里混着丈夫再婚的喜糖。女儿指着天空喊:妈妈看!她抬头望见云层裂开道金缝,恍如17岁那年漏进杂货店的阳光。
手机突然震动,是老年大学发来的插花课通知。她摸到包里的《成人高考指南》,书页间夹着片风干的梧桐叶——叶脉延展成无数条路,每条都通向比射洪更远的远方。
后记
涪江水裹挟着陈年旧事奔向长江,码头上新立的女性创业广告牌被夕阳镀成金色。小梅在夜校教室写下第一行笔记时,风掀开了泛黄的《颜氏家训》,露出压在底层的素描——少年踮脚够玻璃罐的瞬间,永远封存在麦乳精过期的1996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