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微笑
??窗外的雨丝斜斜地落在老相册上,我轻轻擦去玻璃纸上的水珠。泛黄的照片里,母亲站在槐树下,唇角弯成月牙,眼角堆起的细纹像初春解冻的溪水,那是我记忆中最明亮的笑容。
??十岁那年的高烧来得又急又凶,额头烫得能煎熟鸡蛋。母亲整夜守在我床前,用浸了凉水的毛巾一遍遍擦拭我的掌心。凌晨三点我烧得说胡话,恍惚间看见母亲用牙咬开玻璃药瓶,碎渣在唇上划出血痕。她转身时却像川剧变脸似的换上笑脸:退烧针像蚊子叮,囡囡最勇敢了。针尖刺入皮肤的刹那,我分明看见她别过头去,睫毛上凝着细碎的星光。
??初二期末考砸了数学,我在校门口徘徊到暮色四合。远远望见母亲立在路灯下,手里攥着被夜露打湿的成绩单。她什么也没问,只是牵起我冰凉的手往家走。路过糖炒栗子摊时,突然往我手心塞了颗热乎乎的栗子:“上次你王姨说这家栗子甜,妈排了半小时队呢。”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栗子的甜香混着她衣襟上的皂角味,熨平了我心里所有的褶皱。
??中考前夜台灯突然罢工,我急得直掉眼泪。母亲变戏法似的翻出红蜡烛,烛泪在窗台上滴成小珊瑚。她捧着烛台坐在我身边,暖黄的光晕里,她的笑容比烛火更明亮:“你爸当年追我,就是靠这手修电器的本事。”凌晨三点我揉着酸痛的脖子抬头,发现她歪在椅背上睡着了,手里还攥着半块为我削苹果的水果刀。
??如今每次视频,母亲总要把手机举得老高,说这样显脸小。可那些藏在美颜滤镜后的皱纹,那些被岁月漂白的发丝,都悄悄泄了密。上周回家,看见她蹲在阳台上侍弄新买的茉莉,白发里落着细碎的花瓣。我举起手机时,她慌忙用手理头发,却不知此刻的笑容,和二十年前抱着发烧的我去医院时一模一样。
??槐花又落了满地,我轻轻合上相册。母亲的微笑是永不褪色的底片,在时光显影液里愈发清晰。那些笑纹里藏着太多没说完的话,像老树盘曲的根须,在岁月的土壤里越扎越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