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剑穗上的月光

醉眼朦胧间，辛弃疾又一次摸到了枕下的青霜剑。剑穗上的红缨在月光里褪成暗紫色，让他想起二十三岁那年的血——当他在万人阵中生擒叛将张安国时，剑穗也浸透了这样的颜色。

案头的酒坛歪倒在《美芹十论》手稿上，墨迹被泼溅的酒液晕染，仿佛金人铁蹄踏过的山河。他索性推开窗棂，任秋风灌进半敞的衣襟。五十岁的身躯仍能挽开三石弓，可腰间玉带早已换成了草药囊——建康城的医官说他肝火太旺。

忽然有金石之声破空而来。辛弃疾抄起剑跃入院中，剑锋过处，满树桂花簌簌如雨。这招金戈铁马还是耿京大帅亲授，如今使来却总在第七式卡住。就像他上个月写《破阵子》，总在可怜白发生处掷笔长叹。

剑光惊醒了檐下打盹的老马。这匹曾踏碎济南府青砖的战马，此刻正嚼着带晨露的苜蓿。辛弃疾伸手抚摸它脖颈上虬结的伤疤，忽然想起滁州练兵时，那些举着木枪的农家少年眼睛里的光。去年收到他们阵亡的塘报，他连夜在剑柄上多刻了三道痕。

更深露重时，他常取出岳飞的《满江红》临摹。当写到靖康耻，犹未雪时，狼毫总会不受控地颤抖，在宣纸上甩出凌厉的墨点。此刻剑穗的红缨垂在砚台边，像一缕不肯熄灭的烽火。

鸡鸣三遍，管家发现老爷又在石桌上睡着了。剑横在《九议》与药方之间，剑身映着将熄的残月。一滴酒正顺着剑脊缓缓滑落，在黎明的微光里，恍惚是四十年前渡江南下时的江水。